奈何天不随人愿,多年的病痛折磨下,他早已丧失了往昔斗志,只能将满腔希望寄托在后世子孙之上。
思及此,她出言宽慰。
“陛下的子孙后代中,定有能肩负陛下所愿者,在如今的盛世之上开创伟业,再现崇德年间的天下大治。”
绍仁帝老迈混浊的双目之中有期许的微光闪烁。
他想起了那一本被他放置在床头,翻看了无数次,却始终难下定论的奏折。
那里面是方太傅关于‘早立太子,以定国本,以安社稷’的提议。
“孩子。”他看向元妡,一直和蔼的神情蓦然凝重,
“朕的先祖崇德帝乃是一位商人,他留给了朕一方土地,虽是弹丸之地,但父辈们留有遗言:只要勤恳耕耘,足可养活一家。朕自接手这方土地后,每日都在思考着该如何让土地更加肥沃,让庄稼更加繁茂,朕为此操劳了许多年。可随着朕日渐老迈,为了延续这片土地的荣华,朕不得不选定新的耕作者,可这人选,必须慎之又慎,既不能是懒惰之辈又不能是贪婪之徒,若是毁了祖辈产业,只怕朕就成了家族罪人。朕很苦恼,知道你懂得经营之道,想听听依你之见,什么样的人才能耕种好这片祖传之地?”
一旁的元婥君从绍仁帝奇怪的话语里渐渐听出了异常。
“陛下!”
她忙出言阻止,大为不解,“您糊涂了!怎可……”
绍仁帝抬手打断了她,向元妡肃然道:“就事论事,不必顾忌。”
元妡心头一紧,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。
虽说老皇帝言语之间含糊隐晦,避开了不妥之词,也明确表示让她不必有所顾虑。
但是,她很清楚,在这一敏感的问题上,自己的回答只要稍有越矩,就是妄议国政,论罪当斩……
不过…
她暗挑眉心。
眼中开始泛起微不可察的笑意。
我们堂堂的昱王殿下,你运筹万事,算尽人心又有什么用?
你父皇会卸下防备,与你推心置腹吗?
你到现在,还不是得乖乖任由我出言评价。
“依臣女的愚见,谁能治的了贪虫腐虫,拔的尽败草烂叶,谁就能春劳秋收,永保家业稳固。”她不再犹疑,决然开口。
绍仁帝强撑着孱弱的躯体缓缓站起,口中不停默念着元妡的话:
治的了贪腐,拔的尽败烂……
他浑身一顿。
这孩子…说的是老七吧。
前阵子轰动全国的多地监察使贪腐一案,自己虽不理政务多年,但亦有所耳闻。
昱王在与这些奸猾世故的老臣周旋时,据理力争,扼杀贪腐风气,确实赢得了部分民心。
可近日,在处理殷王谋逆叛国一案中,他力主杀尽姜党百余位牵连官员,
甚至私自动用酷刑,心思毒辣,震惊朝野……
“可若是手段过于阴狠残暴,就算今年除尽了害虫,拔光了烂草,取得了前所未有的丰收,他年也必将反为所害,土地寸草不长,作物难以生存,最终是自食恶果。”
元妡闻言抬起一双沉静无澜的眼眸。
她朗声道:“陛下需要分清,是阴狠还是强硬,是残暴还是果决,是需要一位守成之君还是中兴之主?”
“好…好!”绍仁帝神色激切,久久不能平复。
他再次看向元妡,赞赏的目光中夹杂着深长笑意,
“孩子,你不仅敢直言不讳,而且举贤不避亲呐。”
元妡只得迎合着回笑。
这老皇帝,怎么总是想多啊……
绍仁帝对着身后的内侍点了点头,内侍立即会意,从寝殿中端出一个红漆木托盘。
“你今日与朕论了这么久的经营之道,朕这里刚好有一现成的生意要考考你。”
绍仁帝指着托盘内的物什对元妡笑道。
元妡走上前去,拿起托盘内摆放的盘龙云纹玉佩,背面赫然一个大字,“昱”。
“这是?”
“这是老七的玉佩。”绍仁帝陷入回忆,
“是他出生之时朕命工匠为他打造的,每位皇子都有这么一块象征身份的玉佩,可他……”
老皇帝一时百感交集,竟不能自语。
内侍眼见此状,极有眼色的朝元妡道:“昱王殿下当年封王离京之时,并未将它带走,陛下如今是想让元姑娘代为转交,好让它物归原主。”
绍仁帝沉重的神情缓和了不少。
他温声续道:“朕想看看你能否运用你的经验,将这门生意经营的游刃有余。”
他闭上疲倦的双眸,“去吧,孩子。”
元妡在离开太极殿时,抬头看了两眼一脸愤闷不甘的姑姑。
这个不知为何对自己很是慈祥的老皇帝,还真是自己的保命符啊!
日后可得把他讨好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