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庭审开始。
审判长,陪审员、书记员,公诉人,辩护人,陆续入庭就座,旁听席上的相关人员也都到了。
法庭庄重,一派肃穆,鸦雀无声。
书记员起立,面对审判长。
“报告审判长,公诉人,辩护人已到庭,被告人乔瑞安已提到正在羁押室候审,有关诉讼参与人已在庭外等候,各项庭前准备工作已就绪,可以开庭!”
审判长重重敲击法槌。
“申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现在开庭,传被告人乔瑞安到庭!”
一片安静。
乔瑞安被两位法警带入被告席,警械未退,手铐闪着冰冷的金属光芒,可是他似乎不以为然,看了一眼旁听席上的亲人,目光没停留多久又滑开,懒洋洋地坐下。
事过多年,这是乔东阳再一次见到乔瑞安本人。
他是乔家长孙,比乔东阳大了将近一轮,和他的亲兄弟乔瑞贤长得不太像,个子偏矮一点,但乔家基因强大,乔瑞安人不难看,甚至在那只眼睛没瞎以前,是那种生得好看的男人。
只是,他和乔瑞贤傻不着调的个性,截然不同,一看就是那种老成持重的稳当人,当年他也是靠这个扮相获得了乔奶奶的喜欢。但是仔细看他,会发现他眼睛里总有一丝似有似无的凉意,对周遭的一切,似乎都陌不关心。
坐下来,他不看旁听席上的亲人,而是看着天花板。
乔东阳当时年纪小,冲动,脑子里不装事儿,现在看乔瑞安,突然觉得权少腾的话是对的。这个大哥就是典型的反社会型人格。冷血、残暴,骨子里就是狠戾的人,天生的罪犯。
想到奶奶对他的偏疼偏宠,乔东阳笑了笑。
乔瑞安似乎有什么感觉,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。
两个人对视,空气里流动着莫名的敌意。
审判长例行询问乔瑞安,姓名,性别,年龄,籍贯等个人信息,以及对审判人员是非需要回避的问题进行核实。
稍后,进入庭审环节。
往事被一桩桩剥离出来。
旁听席上,一点声音都没有。
董珊第一个出庭作证。
她化了淡妆,穿了一件雅致的改良款旗袍,外面套了一件米色风衣,在这个寂静无声法庭里,一出场,就夺走无数人的目光。
半老徐娘,还美得这样令人惊艳,可想而知,当年的她是怎样的美貌,乔瑞安又为何而动心……
人的第一印象会决定主观判断。
董珊今天打扮的极有说服力。
这样的她,凭什么不能让乔瑞安生出邪念?
董珊的美,衬托着乔瑞安的猥琐。这让坐在旁听席上的乔云崇,如坐针毡,有点睁不开眼——
熏得他眼疼。
为什么他当初会怀疑董珊是和乔瑞安有奸情呢?
不对,其实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。他一直笃定董珊是爱他的,他真正怀疑的是自己。
董珊还那么漂亮,而他将渐渐老去。当年乔瑞安年轻体壮,在那一刹那滑过脑子的邪念里,让他控制不住妒火的是一种强烈的嫉妒,或者说,是一种对自己即将年老失去对生命掌握的无能宣泄。
乔正崇一眨不眨的望着董珊。
可她,一眼都没有看他,目光连短暂的停留都没有。
“证人,是否知晓自己的权利义务,是否知道做作伪证的法律后果?”
“知道。”董珊安安静静地看着审判长。
公诉人,辩护人,反复询问当年的事情,这是在警方询问的时候,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题,董珊闭了闭眼,徐徐说起,脸色淡淡,声音淡淡,然后在残酷的回忆里,笑了。
“审判长,我的话说完了。”
乔正崇看着她的笑,攥紧了手。
辩护人:“你和乔东阳是什么关系?”
董珊沉默一下,“继母子。”
乔正崇突然咬住下唇,乔东阳低头,掌心按住额头。没有人说话,但不知道为什么,“继母子”三个字在这个时刻,显得格外沉重。
她为了乔东阳做了生育结扎,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。
乔正崇却为了利益,去和别的女人,有了一个未出生的小孩。
命运的讽刺,全在董珊的微笑上。
辩护人:“审判长,基于证人和利害关系人的母子关系,我认为证人的证词不足以采信。”
乔瑞安的辩护律师是一个拥有多年刑事案件经验的老律师,言词犀利,他提请审判长注意,董珊完全会因为利害关系做假证。一旦乔瑞安有罪,乔东阳就是既得利益者,那么,董珊一样是既得利益者。
“马上就没有关系了。”
董珊突然开口,淡淡的声音,说:“我和乔正崇已经分居大半年,夫妻关系早已破裂。我正准备向法院起诉离婚。而我和乔东阳……”
她停顿一下,“我们关系一直不好。乔东阳这个人,狂妄自大,目中无人。在他心里从来没有尊重过我这个继母,我们也没有相处过超过一周,并无感情基础,说仇人谈不上,但绝对不是亲人,他恨我,我也不喜欢他。所以,我认为辩护律师的话,相当可笑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要帮他?”
“我不是帮他,我只是想让当年伤害我的人被绳之以法,受到法律应有的制裁。”
乔东阳缓缓抬头。
董珊还是没有看他,也不看乔正崇。
父子两个都坐在旁听席上,脸颊被打得啪啪作响。
就在刚刚那一瞬,乔正崇内心有一股强烈的冲动,他想站起来告诉法官,他们感情没有破裂,他们不会离婚……可是董珊淡漠的脸,把他的情绪狠狠的压了下去。
他闭眼,无声。
直到她离开证人席。
有那么一刻,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,渐渐离他远去。
抓不住,也无从判断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