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，虽然萧纥和王氏人都在建康，前去吴郡萧氏庄园拜访的人还是多了起来。

六月底的一个夜晚，萧纥和王氏从码头下船。

萧纥今年四十七岁，已过了不惑之年。因保养得当，他的容貌还是如青年一般白皙，鼻梁高挺。身穿褐色葛衫，两尺多宽的大袖飘飘，头戴白玉高冠。

双眼顾盼之际，熠熠生辉。

只是，脸上满是疲惫，下颌间那有三缕飘飞的美髯好像几日未曾打理了，被江风一吹现出凌乱之感。

萧纥转身看着被长子萧宜修搀扶着下船的老妻王氏，微微叹了口气。

他和王氏一生恩爱，自见到王氏第一眼后便发誓非卿不娶。成亲二十多年，只生得一子一女。王氏因怕他子嗣单薄，令他和两个王氏滕妾生下两个儿子。

只是终非嫡子，他也不怎么上心。在他心里，他只有一子一女，再无其他的儿女。

嫡子萧宜修求娶了建康谢氏的嫡长女谢氏阿婉，虽是谢氏旁支，谢氏阿婉却是样样都不输那些嫡支嫡女，相夫教子操持家务样样在行。

仅看她教出的二子一女，都是个个出色便可知。

嫡长孙萧浩昌十一岁，次孙萧浩歌十岁，嫡孙女萧若眉五岁，男的俊俏，女的美貌。若眉小小年纪在建康便得了乌衣巷王谢两家的家主喜爱。

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菁芬。

他总觉得亏待了这个女儿！所以给她的嫁妆是萧氏一半的家业，生怕她在婆家受一点委屈。

他以为女儿在温家很好，可是哪里想到……

见到老妻王氏慢慢地向他走近，他皱紧的眉头松驰了些，来到妻子身边伸手扶住。

“身子不好，还非得随我回吴郡？”话里半是嗔怪半是怜惜。

王氏气喘吁吁，握着萧纥的手有些颤抖，“吃了瓠儿送来的瓜果，我这身子好了一大半，又喝了……早没事了。”王氏顿了顿，将身子往儿子那边靠去。

见到王氏明明身子不好却兀自强撑着，萧纥不由叹息。

正想再说些什么，却见到前世萧氏的家仆正拦着十几个人，不让他们接近。

不一会，那些人就向着这里走来。

大步向他走来的，是一个二十五左右的俊美青年。青年身高腿长，肤色微黑，不合乎当下士人的容仪之美。一双斜飞的俊眉，显得阳刚十足。

然而这所有的一切，都不及他的头顶抢眼。

因为，他的发只有三寸，不及一握……

萧纥看着他，只觉得码头上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。

他仿佛看到，那一年，少年跑到萧氏别墅闾门外，大嚷大叫着要见萧菁芬。

他仿佛看到，那一年，少年悲伤欲绝，身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……

从那以后，他没有再见过他。

可他的样子，永远烙印在心中。

再也找不到像这样光风霁月的少年公子了，再也寻不到这样温润如雨的少年郎了，再也寻不到像他这般爱着女儿的……

萧纥失神了。

“你回来了！”

“你回来了？”

相同的句子，不同的只是询问者的语气。一个是肯定，一个是疑问，还带着一丝忐忑。

王拙之笑得不带一丝表情，脸色被火把映照得一明一暗，“萧公怎会月夜返家？若不是今日在下在码头上接王氏的货，还真要错过了。”

钱塘江上，水波荡漾，天上水中明月两相照。

萧纥看着这个记忆中的文弱公子变成了如今的样子，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疼惜。

不知是该怨自己，还是要怨乌衣巷王氏。

若是再坚持一月，等到他从建康潜到吴郡时，那到时，说不定王氏家族就能同意菁芬入门。

可是……

他永远忘不了乌衣巷的管家在他面前眄视指使，跋扈自恣的样子。

“我家拙之公子乃是嫡支嫡子，娶得必是族中的嫡支嫡女为宗妇。你家女儿若想入王氏，须得为妾……”

只这一个妾字，便打消了萧纥一切的幻想。

女儿被他从小娇养惯了，怎能去受那宅门深院的苦楚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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